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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我只当这是亲情的绑架，没想到傍晚警察就找上门，告诉我一个冰冷的事实：“你的舅舅一家三口，都死了。”

  钥匙锁孔，轻轻一拧，那扇厚重的，带着木纹质感的防盗门应声而开，门后是一个崭新的世界。

  一百二十平米的三室两厅，南北通透，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，把木地板照得明晃晃的，空气中还弥漫着新家具和木料混合的清香。

  是他一个在工地上满身泥浆，点头哈腰了十几年的男人，靠着一根根钢筋，一块块砖头，硬生生从这个吃人的城市里换回来的尊严。

  王芳正在厨房里忙活着，抽油烟机嗡嗡作响，饭菜的香气飘出来，和新家的味道混在一起，成了最让人心安的味道。

  “嗯，今天厂里没什么事，就早点回来了。”李伟换上拖鞋，把公文包随手放在玄关的柜子上。

  儿子小宝从自己的房间里冲出来，手里举着一个变形金刚，嘴里模拟着机关枪的声音，在新家的客厅里跑来跑去，笑声清脆。

  李伟看着这一幕，心里觉得无比踏实，过去十几年吃的那些苦，受的那些累，在这一刻都值了。

  饭桌上，王芳给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，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：“对了，下午咱妈打电话来了。”

  “还能怎么，不就是你舅那点事儿呗。”王芳撇了撇嘴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。

  “说是你表弟阿兵，在外面跟人合伙做生意，又赔了，现在人家都追到家里要债了。”

  李伟的眉头皱了起来，心里的那点安逸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，荡起了圈圈涟漪。

  他这个舅舅张国富，是他母亲的亲弟弟，一个老实巴交，却又窝囊了一辈子的男人。

  年轻时没赶上好时候，中年了又没把握机会，一辈子就在那个老国营厂里混日子，最后厂子倒闭，拿了点微薄的遣散费，就再也没正经工作过。

  可这个阿兵，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，读书读不进，干活嫌太累，眼高手低，总想着一口吃成个胖子。

  这些年，倒腾过服装，开过饭馆，搞过加盟，每一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，最后把舅舅那点养老钱折腾得干干净净，还欠了一债。

  “妈的意思，还能是啥意思，想让你再帮一把呗。”王芳放下筷子，“她说你舅这次都快急哭了，说阿兵再不还钱，腿都要被人打断了。”

  “李伟，我先说好啊。”王芳看着他，表情很严肃，“咱们家现在是啥状况，你不是不知道。这房子的首付，掏空了我们所有的积蓄，还跟你那几个哥们借了不少。现在每个月光房贷就六千多，小宝明年就要上小学了，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。咱们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，哪还有闲钱去填阿兵那个无底洞？”

  窗外的城市，灯火辉煌，高楼林立，每一扇窗户后面，或许都有着一本难念的经。

  他以为自己终于能把这本经念顺了，没想到，那些烦人的字句，还是阴魂不散地跟了过来。

  “喂，是……是小伟吗？”电话那头，传来一个小心翼翼，又带着几分谄媚的声音。

  “小伟啊，那个……你现在方便吗？舅想……想去你那坐坐。”张国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抖。

  他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，终究是回道：“我还在工地，你直接去我家吧，王芳在家。”

  他不想在电话里谈，也不想在外面谈，既然躲不过，那就让这件事在家里，做个了断。

  他提前下了班，开车回家，一路上，心里反复组织着语言，想着待会儿该怎么开口，既能把事情拒绝了，又不至于把场面弄得太难看。

  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夹克，裤子上还沾着些许泥点，脚上那双布鞋，鞋面都有些开裂了。

  看到李伟回来，张国富像是看到了救星，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，嘴唇动了动，喊了一声：“小伟……”

  他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，一咬牙，说道：“小伟，你能不能……借给舅五万块钱？”

  “五万？”李伟还没说话，一旁的王芳先开了口，她的声音陡然拔高，“舅，你开什么玩笑？我们家哪有五万块钱给你？”

  李伟抬手示意王芳别说话，他看着舅舅，沉声问道：“舅，到底是怎么回事？是不是阿兵又惹事了？”

  “他……他跟人做生意，被骗了，欠了高利贷……”张国富的声音越来越小，充满了无力感，“那帮人说了，三天之内要是还不上钱，就要……就要他一条胳膊……”

  “高利贷？”王芳冷笑一声，“他张兵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！上次是赌钱，上上次是乱投资，这次直接碰高利贷了！他的窟窿，何时是个头？”

  他转头看着张国富，一字一句地问道：“舅，你跟我说实话，这钱，真的是阿兵欠的？”

  他叹了口气，把声音放缓了一些：“舅，不是我不帮你。我们家的情况，你也看到了。为了这套房子，我们已把能借的都借了。现在每个月睁开眼，就是房贷车贷，小宝的学费，一家人的开销，我实在是……有心无力。”

  听到李伟这么说，张国富的身体猛地一颤，他那张本就布满皱纹的脸，瞬间像是又老了十岁。

  他躺在床上，翻来覆去，脑子里全是舅舅离开时那个佝偻的背影，和那句“就当我没来过吧”。

  “李伟，我跟你说，你可千万别心软。”王芳翻了个身，面对着他，“这次你要是再给了，下次他就能张口要十万！他儿子就是个祸害，咱们帮得了一时，帮不了一世。”

  以前舅舅来借钱，要是被拒绝了，总会坐在那里不走，又是哭又是说软话，非得磨到你点头为止。

  电话一接通，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质问：“李伟！你个没良心的东西！你舅昨天是不是去你家了？你该不会是一分钱都没给？！”

  “我听谁说的？你舅昨晚上一夜没回家！我早上不放心，去他家一看，你舅妈一个人坐在那里哭！说你舅昨天从你家回来，就跟丢了魂一样，晚饭也没吃，就说出去走走，到现在都没回来！”母亲的声音又急又气。

  “是啊！你说你这孩子，心怎么就这么狠？那可是你亲舅舅！他从小是怎么对你的，你都忘了？你小时候掉河里，是谁第一个跳下去把你捞上来的？你结婚买房，是谁把自己的养老金都拿出来给你的？现在你有出息了，住上大房子了，就不认穷亲戚了是不是？！”

  他只记得舅舅这些年的窝囊，表弟这些年的不争气，却忘了小时候，那个会把他扛在肩膀上，带他去买糖人的舅舅。

  他舅妈，那个平时最爱笑的女人，此刻正被几个邻居搀扶着，双眼红肿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：“老张，你可绝对不可以想不开啊……”

  “李伟！你还来干什么！你该不会是非要逼死我们一家才甘心！”舅妈的声音凄厉。

  王芳见他脸色煞白，也吓了一跳，没敢再多说什么，只是默默地给他倒了杯热水。

  接待他的民警听完情况，做了笔录，只是安慰他说，成年人失联不到二十四小时，还不能算失踪，让他再等等，或许是手机没电，想一个人静静。

  “是，我是。警察同志，是不是……是否有我舅舅的消息了？”李伟的声音带着颤抖的期盼。

  只是这一次，整个院子都被拉上了长长的警戒线，几辆警车闪烁着红蓝的警灯，将这个黄昏映照得诡异而冰冷。

  周围的邻居被隔在警戒线外，一个个伸长了脖子，脸上是混合着恐惧和好奇的复杂表情。

  被称作张队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，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李伟，然后开口，声音没一丝温度。

  “前天下午，在我家。”李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把那天发生的事情，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，包括借钱的细节。

  “李伟，我需要你做好心理上的准备。”张队缓缓吐出烟圈，“你的舅舅，张国富，还有你的舅妈和表弟张兵，他们一家三口……都在家里，被发现了。”

  就在这时，一名法医助理捧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，从楼里快步走了出来，神色凝重地递到张队面前。

  那是一个密封的塑料袋，里面装着一个被泥土包裹着的小物件，看不清具体是什么。

  当袋子里的东西，逐渐显露出它的真面目时，周围所有人都发出了倒吸凉气的声音。